海灘上的寄居蟹
男孩打著赤腳,如兔子般一蹦一跳的走在沙灘上,夕陽照著他的身體好似發光,海浪宛如母親的雙手,輕柔的撫摸他那白白胖胖的小腿。男孩高興的瞇起眼,笑聲混纏著海鷗那高亢嘹亮的叫聲,迴盪在蔚藍的天空下。
男人坐在漆黑平坦的大石頭上,任由海風吹亂他的褐髮,神色柔和得望著男孩的背影。他的雙腳踩在細石堆起的海灘上,腳趾陷入褐白以及許多顏色混淆不清的石堆裡。他舔一舔嘴,舌頭似乎能嘗到海水鹹鹹的味道。
爸爸、爸爸。男孩說。快點過來啊。
等等。男人低頭,將如夜的長褲管慢慢的,宛如一位正在學習穿衣服的小孩,一層一層的摺疊起來。
爸爸。他聽到男孩不滿的呼喚。於是抬起頭,突然感到頭昏目眩。
等等。男人一手扶著額頭,動作緩慢的站起來。也許是太坐太久的關係,他一時間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
爸爸。男孩第三次的喊叫,這次連小嘴都嘟起來。他雙手捧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貝殼,旋螺般迴轉的紋路帶著乾燥泥土的色彩。
男人走向男孩面前,因身高的關係不得不垂下頭與他四目相覷。這是貝殼嗎?他問道。
我本來想給你看寄居蟹。男孩望著他,睜著老大的灰藍眼透露著不快。可是爸爸太慢了。牠縮回去貝殼裡,不出來了。
唉啊,真是可惜呢。男人笑著摸摸他的頭。
男孩甩了甩貝殼,一隻紅橘色的小腳伸出殼外,又縮了回去。爸爸。他問,為什麼牠不出來呢?
因為牠會害羞啊。
寄居蟹也會害羞嗎?男孩不解的眨眨眼。
當然啦。所以不可以這樣甩他唷。男人道,口吻輕柔。
我可以養牠嗎?男孩問。
不行唷,這裡是牠的家。你也不喜歡別人把你帶離你的家吧?
男孩用力的搖搖頭。
所以囉,要乖乖的把寄居蟹送回家。好嗎?
男孩皺著眉,咬緊嘴唇,一臉的不捨,似乎要哭出來。但他只是望著寄居蟹的殼,手指頭撫摸著粗糙不平的表面。
男人看著男孩的表情也不捨。那我們來照相。他說。
用媽媽的新相機嗎?
對,用媽媽的新相機。
男人從綁在皮帶上的布袋裡拿出一個看似笨重的相機。白白胖胖的就如男孩的雙腿一樣。男孩嘴角彎起,雙眼瞇得細細長長,笑了起來。
媽媽的相機。他說。
男人蹲下身到能與男孩平視的高度,伸長拿著相機的手臂,望著鏡頭旁那正正長長的小鏡子。努力的調整姿勢。他們的背景是連接著蔚藍天空的大海,一波一波的海浪拍打在他們腳底下。
男孩把寄居蟹捧得高高,幾乎要親上去了。
來,笑一個。男人說。
喀喳一聲是按下快門的聲音,接著一張紙如探出頭的小草,從相機上方滑出來。
為什麼照片是白的呢?男孩問。
孩子,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耐心等待。男人答。再過一段時間,顏色就會出來。
要等多久呢?
等你做個好紳士,送走寄居蟹。
男孩蹲下,輕輕的放下手掌心上的貝殼。待在裡頭的寄居蟹動也不動。男孩直直盯著牠,熾熱的眼瞳像是要從貝殼身上燒出兩個洞似的。掰掰嚕!他揮揮小手,神情還是透露著念念不忘。
孩子,你要看照片嗎?男人笑道。
男孩迅速的站起,迫不及待的衝到他父親面前,鼻頭就快貼上男人手上的那張照片。色彩慢慢染上空白的照片,隱藏在底片裡的圖像已逐漸現出輪廓。
啊。男孩說,興奮的指著照片上的兩個看似像人頭的模糊畫面,這是爸爸,這是我,這是小寄。
小寄?男人不解的看著他孩子
我替寄居蟹取的名字。男孩自豪的說。
男人寵溺的摸了摸他的頭。照片給你保管,不要告訴媽媽唷。他像是分享了什麼重大秘密的海盜船長般的眨了眨單眼。
秘密。男孩呵呵笑起。
男人牽起男孩的手,我們回家吧。媽媽應該已經做好晚餐了唷。
有蘋果派嗎?男孩眨眨眼,一臉期待。
當然有,媽媽絕對不會忘了你的最愛。男人笑道。
就算我們偷偷用了媽媽的照相機嗎?
就算我們偷偷用了媽媽的照相機。
爸爸、爸爸。男孩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臉色困擾,歪了歪頭,灰藍眼眸直直望著男人高高的側影。剛剛我喝了海水唷!可是可是,海水的味道好奇怪唷!
味道像什麼呢?男人問。
喝起來像...像....像爸爸那天烤焦的香腸一樣。男孩皺眉,答道。
男人笑得很開心,似乎被男孩提出的比喻給逗樂了。
男孩抗議般的嘟起嘴。真的喝起來像烤焦的香腸啊。他不服氣的重複。
好好,你說的對。男人說,口吻溫順的像隻巨大的黃金犬。
完稿於 2013.0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