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對那個人的模糊記憶,在他回家的路上忽然間甦醒。
那是天下著大雨的悶熱夏夜,他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廂中,聽著列車駕駛在鐵軌上的規律節奏,出神似的凝視著漆黑的車窗。雨留下的水珠模糊了窗外的景色,正方的玻璃片框著高低參錯的民宅與橘黃燈光,像跑馬燈般一閃而過。對坐的國中生低著頭,幾絲黑髮不時隨著列車的搖動上下彈跳,金色的制服鈕扣在燈光下閃著微弱的光芒。一成不變,精準的彷彿計算過的日子,是個沒有任何與其他歸宿日不尋常的夜晚。那些沉睡的記憶,卻在此時滑不溜丟地鑽進意識微微裂開的隙縫中。他並沒有刻意去忘記這些陳腐的過去碎片,因此這些躲進抽屜角落的回憶便在他毫無防備之下像顆七彩毛球般滾落出來。
起初是一場無形無色的夢,彷彿灑上沒有色彩的顏料,軟棉地猶如高山上的白雲。接著,這場永無盡頭的夢像漲潮時的浪水,追逐著白色的沙灘,緩慢的形成一個只有邊框的人形模樣。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懸在人影的鼻子上的乳白色鏡框,厚重的鏡片遮蓋起對方的雙眼,也奇妙地洗去對方的臉孔的輪廓。掛在制服上的名牌百合般潔白無瑕,邊緣裁剪得規規矩矩,沒有一處如翻了身的魚肚皮般突出。他想起對方的白色手機,有著綠油油的草原與熱氣球的待機畫面,如鸚鵡的羽毛閃著鮮艷的光芒。這些色彩帶回教室原本的模樣。並排的木製桌椅,桌面上用力刻出的塗鴉清晰可見,單調的灰色石泥牆,以及揉成一團的,在前左方座位的『他』,偷偷傳來的紙條。
列車的鈴聲響起,把他拉回到現實。對坐的國中生不見人影,空蕩的車廂明亮的刺眼。他跟著稀稀疏疏的人群走出來,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在車站裡的藍色塑膠椅上,凝視著緩慢離去的火車。他突然想抽一根煙。只是想,並不是特別要。於是他想像自己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根煙,做了個吸菸的動作,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那晚他坐了個夢。夢裡他獨自一人站在教室中央,手掌握著一顆冰冷的金色鈕扣。走廊的奔跑聲,運動場上的吶喊聲,粉筆發出的沙沙聲,教師平板無起伏的說話聲,都在此時隨著灰色的海浪向他襲來。 他看到光芒中有對方的身影,細小,毫不起眼的一塊黑點,一點一點的消失在他的視線中。於是他開始奔跑,經過死沉的教師,跨越大理石製的冰冷階梯。學生手上的講義像張開羽翼的白鴿子滑行於空中,黑板擦掃出來的白色粉屑在陽光下如玻璃碎片的閃亮。對方背著光的身影總是與他保持著距離,忽遠忽近。他加快步伐,呼出的氣凌亂無章, 像沙漠中追趕著幻影的旅人,越來越不明白這場追逐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他一腳踏空,墮落於一個沒有盡頭的深坑裡。
他猛然驚醒,喘著氣,睜開眼時仍然不知自己在哪。汗水弄濕了他的枕頭,也模糊了他的視線。吊在頭上的燈泡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舉起右臂擋住燈光,想起這裡是他的房間。
他推開棉被,盥洗時挖掘著曾被時間埋沒的過去。那個人原是隱晦的輪廓逐漸清晰,由腳踏車、海水的鹹味、苦澀的咖啡拼湊出來。他們曾經牽著腳踏車並肩而行,車輪在路上發出鐵鍊條轉動的聲音,帆布鞋踩在砂礫上所發出的沙沙聲,混著道路旁的海水拍打在岩石上的浪聲與空氣中飄盪的魚腥味。他們常去的那家家庭餐廳,有著難喝的咖啡與記不起的義大利麵模樣,卻是他們倆最喜愛去的秘密基地,隱藏在毫無法則的叢林中。他憶起那一晚,牽著他的手掌冰冷的如冬天的雪花。火車在軌道上奔馳,咕嚕咕嚕猶如睡眠中的巨龍發出的夢話。他們在一個已被遺忘名字的車站下車,一路上似乎說了很多話,又有可能什麼話也沒有說。他們的身軀穿梭在街頭巷尾之中,慵懶的燈光覆蓋在他們身上,如清水似的冷卻他煩躁的心。白天充斥耳裡的交談聲,以及任何不自然的聲音,像退潮的海浪般的逐漸逝去。
他們睡在公園的長凳上,像離家的小孩。那晚的風大而冷,吹得他直打哆嗦,就如對方的手掌一樣,沒有溫度,卻令他感到平靜。他這時才忽然發覺自己是喜歡他的,在十幾年後的今日,在狹窄混亂的房間裡,明白自己就如喜歡大海的心情一樣的喜歡著他。海濱曾是緊密相連生活的一塊拼圖片,就如那個人曾是他過往的一部分。但對方的存在,也如大海消失在他生命裡,成為一場平庸的回憶。偷偷送出的情書,載著心愛的女孩回家,或臉紅心跳的感覺,都是在離開他後才發生。他以為他的初戀將會是甜膩的、苦澀的,像咖啡糖果,而沒想到是如此的平淡,如河水般的清澈透明。
平淡無奇,便是他的初戀的味道。
平淡無奇,卻帶著一點蜂蜜水的甜蜜。
完稿於2014.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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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收得不是很好
有天也許會修飾一下
那是天下著大雨的悶熱夏夜,他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廂中,聽著列車駕駛在鐵軌上的規律節奏,出神似的凝視著漆黑的車窗。雨留下的水珠模糊了窗外的景色,正方的玻璃片框著高低參錯的民宅與橘黃燈光,像跑馬燈般一閃而過。對坐的國中生低著頭,幾絲黑髮不時隨著列車的搖動上下彈跳,金色的制服鈕扣在燈光下閃著微弱的光芒。一成不變,精準的彷彿計算過的日子,是個沒有任何與其他歸宿日不尋常的夜晚。那些沉睡的記憶,卻在此時滑不溜丟地鑽進意識微微裂開的隙縫中。他並沒有刻意去忘記這些陳腐的過去碎片,因此這些躲進抽屜角落的回憶便在他毫無防備之下像顆七彩毛球般滾落出來。
起初是一場無形無色的夢,彷彿灑上沒有色彩的顏料,軟棉地猶如高山上的白雲。接著,這場永無盡頭的夢像漲潮時的浪水,追逐著白色的沙灘,緩慢的形成一個只有邊框的人形模樣。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懸在人影的鼻子上的乳白色鏡框,厚重的鏡片遮蓋起對方的雙眼,也奇妙地洗去對方的臉孔的輪廓。掛在制服上的名牌百合般潔白無瑕,邊緣裁剪得規規矩矩,沒有一處如翻了身的魚肚皮般突出。他想起對方的白色手機,有著綠油油的草原與熱氣球的待機畫面,如鸚鵡的羽毛閃著鮮艷的光芒。這些色彩帶回教室原本的模樣。並排的木製桌椅,桌面上用力刻出的塗鴉清晰可見,單調的灰色石泥牆,以及揉成一團的,在前左方座位的『他』,偷偷傳來的紙條。
列車的鈴聲響起,把他拉回到現實。對坐的國中生不見人影,空蕩的車廂明亮的刺眼。他跟著稀稀疏疏的人群走出來,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在車站裡的藍色塑膠椅上,凝視著緩慢離去的火車。他突然想抽一根煙。只是想,並不是特別要。於是他想像自己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根煙,做了個吸菸的動作,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那晚他坐了個夢。夢裡他獨自一人站在教室中央,手掌握著一顆冰冷的金色鈕扣。走廊的奔跑聲,運動場上的吶喊聲,粉筆發出的沙沙聲,教師平板無起伏的說話聲,都在此時隨著灰色的海浪向他襲來。 他看到光芒中有對方的身影,細小,毫不起眼的一塊黑點,一點一點的消失在他的視線中。於是他開始奔跑,經過死沉的教師,跨越大理石製的冰冷階梯。學生手上的講義像張開羽翼的白鴿子滑行於空中,黑板擦掃出來的白色粉屑在陽光下如玻璃碎片的閃亮。對方背著光的身影總是與他保持著距離,忽遠忽近。他加快步伐,呼出的氣凌亂無章, 像沙漠中追趕著幻影的旅人,越來越不明白這場追逐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他一腳踏空,墮落於一個沒有盡頭的深坑裡。
他猛然驚醒,喘著氣,睜開眼時仍然不知自己在哪。汗水弄濕了他的枕頭,也模糊了他的視線。吊在頭上的燈泡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舉起右臂擋住燈光,想起這裡是他的房間。
他推開棉被,盥洗時挖掘著曾被時間埋沒的過去。那個人原是隱晦的輪廓逐漸清晰,由腳踏車、海水的鹹味、苦澀的咖啡拼湊出來。他們曾經牽著腳踏車並肩而行,車輪在路上發出鐵鍊條轉動的聲音,帆布鞋踩在砂礫上所發出的沙沙聲,混著道路旁的海水拍打在岩石上的浪聲與空氣中飄盪的魚腥味。他們常去的那家家庭餐廳,有著難喝的咖啡與記不起的義大利麵模樣,卻是他們倆最喜愛去的秘密基地,隱藏在毫無法則的叢林中。他憶起那一晚,牽著他的手掌冰冷的如冬天的雪花。火車在軌道上奔馳,咕嚕咕嚕猶如睡眠中的巨龍發出的夢話。他們在一個已被遺忘名字的車站下車,一路上似乎說了很多話,又有可能什麼話也沒有說。他們的身軀穿梭在街頭巷尾之中,慵懶的燈光覆蓋在他們身上,如清水似的冷卻他煩躁的心。白天充斥耳裡的交談聲,以及任何不自然的聲音,像退潮的海浪般的逐漸逝去。
他們睡在公園的長凳上,像離家的小孩。那晚的風大而冷,吹得他直打哆嗦,就如對方的手掌一樣,沒有溫度,卻令他感到平靜。他這時才忽然發覺自己是喜歡他的,在十幾年後的今日,在狹窄混亂的房間裡,明白自己就如喜歡大海的心情一樣的喜歡著他。海濱曾是緊密相連生活的一塊拼圖片,就如那個人曾是他過往的一部分。但對方的存在,也如大海消失在他生命裡,成為一場平庸的回憶。偷偷送出的情書,載著心愛的女孩回家,或臉紅心跳的感覺,都是在離開他後才發生。他以為他的初戀將會是甜膩的、苦澀的,像咖啡糖果,而沒想到是如此的平淡,如河水般的清澈透明。
平淡無奇,便是他的初戀的味道。
平淡無奇,卻帶著一點蜂蜜水的甜蜜。
完稿於2014.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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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收得不是很好
有天也許會修飾一下